2008年7月 攝於德國科隆大教堂前,悠悠蕩蕩的萊茵河上   


 
 
打 鬥  

    剛上完數學課,還忙著收拾教具,萌和就神情緊張的靠了過來,「老師,你現在有沒有空,我想跟你討論一個問題好嗎?」繼續手邊的工作,我問他是關於數學課的問題嗎?「不是,是我這方人馬和葉斯齊那一方的人馬要打鬥。」似乎事情真的滿緊急的,否則行事謹慎的他,也不會一口氣就把問題全攤了出來。

    教具整理完畢,也讓腦筋很快的轉回萌和的問題上面,針對他剛才的說法,請他把事情的始末再交代清楚。首先,我先問他為什麼要打鬥?他說:「昨天在操場做活動時,葉斯齊不小心用他那堅硬的手關節〈應該是說肘關節才對〉,打到我脆弱的眼睛周圍,他那時候有馬上跟我說對不起,可是實在是太痛了,所以我不太能原諒他。剛好陳昱齊看到這件事,就要幫我報仇,所以又找了一些人,要打葉斯齊葉斯齊知道以後,覺得這個主意不錯,於是就去找他姊姊班上的人組成一隊,想要和我們對打。聽說他姊姊班上的人都很強壯,我這麼瘦小〈他已經二年級了,尚不滿120公分〉,我實在很怕會被打得很慘。」雖是全班最瘦最小的個子,不過腦筋卻是一般同齡孩子少有的清楚,而且說話的口氣跟大人沒兩樣。

    聽完他的告白之後,我請他自己釐清原來的問題和現在的問題,有什麼不一樣?停了一會兒,他很自然的用手抓著頭說:「我原來的問題是被打到很痛,可是過了一天,我已經不痛,所以早就原諒他了。現在的問題是我有點不想打,可是我周圍的朋友都想打。」「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呢?」我故意不正面回答。「我想請老師幫我看看,我到底該不該去跟他們打?」他張著咕嚕咕嚕大的眼睛期待我替他做決定。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,我非但沒有給他答案,還把問題又丟了回去。「喔!對不起,你要不要去打,不是我能幫你決定的,因為那不是我的問題。」

    停了好一會兒,在等待中,我一樣沒讓手閒著,不時偷偷用眼角餘光探試他的反應。依據我對他的了解,沒有把問題處理掉之前,這個孩子是不會放棄的,學業上如此,情緒的問題更是堅持這樣的原則。看著他在猶豫之間,我的腦海不自主的閃過與他相處磨合的點點滴滴。坦白說,他的出現,使我在教學生涯中,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與衝擊。這是一個天生敏感愛抱不平的孩子,加上出生在一個父母全然包容與民主的家庭,造就了他對週遭環境的敏銳,他的民主意識特別早熟,也不怕生的適度顯露出來。但是溫和不躁動的他在教室,又總是那麼自然不狂妄娓娓道出他的想法,不是挑釁也不曾無理,讓當老師的我常常為自己的作為感到羞愧難當,還說要以人為本,結果常常我就是孩子眼中說一套做一套的大人啊!萌和適時的戳破了我的假面具,讓我開始思考,我到底想要成為什麼樣的老師呢?其他的孩子不懷疑,往往不是因為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,大部分是因為我們的禮教束縛,或是權威壓制,使得原來有思想的孩子噤聲不語以求自保,或是孩子根本不習慣去挑戰他所聽到的言論,樂得當個乖乖牌吧!因為萌和的特殊,我常跟他的媽媽開玩笑說:「萌合是我的暮鼓晨鐘,也是我最後一道教育良知的防線」,這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欣賞,因為自從班上有了他,我不再一廂情願的認為,低年級的孩子沒什麼主見或判斷力,偶爾想要發飆,看著他稚嫩無邪卻又是非分明的臉龐,我開始學會控制自己,也讓自己更謹慎思考:「我一定要大發脾氣,才能讓孩子聽懂我的需求嗎?能不能跟他們講道理?不要威脅不要賄酪,只要相信他們也是個獨立的個體?」。

    過了好一段時間,他就是有辦法這麼樣耐心的思考,我只能選擇等待。是一年多來師生間培養的默契吧!似乎他也洞悉我的策略,不等我開口,他又絮絮聒聒的說了一大段話,內容跟原先的大同小異,但是經過先前的頭尾整理,再加上我聽到他提這件他認為「非常嚴重」的事情時,情緒顯然沒有隨著他起舞,因此他間接的也測試了我的尺度。在確定了我真的是他可以信任的人之後,原先糾結的臉,看來已經柔和多了。第一波的策略 - - 穩定軍心,果然奏效!

    接下來又輪到我接招了,「好吧!讓我們一起來分析看看,如果雙方打起來,結果可能會是什麼樣子?」我問。聰明的他很快的說:「應該是會兩敗俱傷,因為雖然聽說他們很強,可是我們也不弱。」順勢表演了一下受傷很痛苦的表情後,我告訴他,如果這樣的結果,他能夠承擔,那麼他去打,我沒意見。

    聽完我的分析,他慎重並肯定的告訴我,他不要打了。「可是我要怎麼去叫他們不要打呢?」他困擾的問我。我想我可以找要幫你打鬥的陳昱齊來了解一下,說完他立即拉了好朋友過來。「昱齊,看來你真的是一位講義氣的好朋友,看到朋友不舒服,你會為他打抱不平。可是我現在聽到萌和對於你所提出的辦法有不同的意見,想要跟你談一談,可以嗎?」我重點式的說明後,昱齊有話要說,「葉斯齊太可惡了,把莊萌和撞得很痛,所以我才想要找人一起打他。」這時我不再說話,萌和轉向昱齊試圖把他的感覺說清楚。「是沒錯,我剛開始覺得很痛,真的沒辦法原諒他,可是現在我已經原諒他,而且我很怕打架,我覺得打架不能解決問題,又有可能會受傷。」「可是他們已經要打我們了呀,我們不打不行了啦!」看來昱齊不是很能接受停戰的建議。 原本隔岸觀火的我,看到膠著的態勢,也不得不替萌和解圍,我問昱齊:「如果萌和能說服對方不要打,你可以放棄原先的想法嗎?」看著我們兩個一副堅定主和的樣子,他也不再堅持的點了頭。

    事情處理到此,我告訴萌和,接下來怎麼跟對方談,他自己應該很清楚。很禮貌的向我道了謝之後,臉上一掃早先的陰霾,取而代之的是輕鬆篤定的神情。過不了多久,果真如我所料,萌和拉著葉斯齊的手,邊跑邊笑的又出現在我的面前,不過不同的是,這回小子他可是自信滿滿的說:「老師,我們已經把問題解決了,我們決定不要再打鬥了!」

後記:  

   萌和這個我衷心疼愛,並被我暱稱為人本寶寶的他,今年已經從高雄美國學校畢業,準備到美國唸大學。這一路,因為非常尊崇他的雙親對待孩子的態度,因此,有幸從旁得知他的成長。

    萌和這種孩子在台灣的學習之路,注定是坎坷崎嶇的,然而因為他有一對始終對人抱持著相信的父母,使得他的命運為之改觀,這是我們教育園地裡,開出的奇葩,我是如此珍惜與讚賞啊!

    正好媽媽回應了我寫的《秉儒的故事》- -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孩子,我突然想到我也曾經在民國89年時,有感而發寫下了上述文章,哇!真是不可思議啊!孩子的成長像是抓不住的雲朵,追不上的風,然而,便是長大,我曾經對孩子的愛卻一直沒有變啊!這就是老師吧! 

萌和媽媽給我的回應:  

老師:  

   以前就讀過"秉儒的故事",這次從你的部落格再看一遍,仍然有感觸.特別是副標題: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孩子?  

  我一直覺得,台灣地小人稠,人與人之間的競爭與比較太激烈.能夠不循世俗價值與觀點走自己的路的人實在太少.讓孩子做他自己似乎是太高調,但是,為了分數而把孩子打壓得自尊,自信全無,令人很心痛.我在王浩威的"我的青春施工中"看到好幾個原本好端端卻被毀滅的例子.今年,我好友的孩子考基測.他是一個敏銳善感,有藝術天份的男孩.因為父母的關係,對文學,電影與大自然都很喜好.這樣一個有內涵的孩子,在學校成績卻只是B段班中上而已.幸運的是,他的父母很開明,從不給他壓力,也不為了成績而斥責他,反而與他站在同一陣線,支持其面對基測的辛苦.他考上新化,全家很高興,根本不想再考第二次拼二中.我不能預言好友的孩子將來是不是會有成就,但是我可以斷言,這樣家庭教養出來的孩子絕對不會走偏,也不會徬徨,因為他有足夠的人文素養做為後盾,那是比名校或漂亮成績更有持續力的人生動力.  

   我也是以這樣的觀點來做為教育的主軸.你教過萌和,知道他並不是一個特別敏捷的孩子.他讀的附小和進學從來不排成績,而我猜測他的成績大約都在中間吧.做父母的當然都希望孩子成績好,但是如果孜孜不倦為的是無聊的考卷,只差幾分就落後好幾名,那我不在乎.我在乎的是動腦的,統整的功課.我在意的是孩子要有自己的想法.我們從沒寫過參考書,卻花很多時間在看表演,看書,玩與寫作.(附小寫作的傳統很好)你知道我們讓萌和去讀美國學校並非為了學英文,而是追求自由多元的教育理念.他從來沒補習過,他的學習我也沒有干涉過.他有幾兩重,我也不知道.常常,最壞的打算是,大不了將來我們一起開書店或開餐廳(萌和很怕,"和你一起工作?我才不要"),做自己有興趣的事.沒想到,他的成績一年比一年好,最近為申請大學考的一些測驗陸續出來,成績很優異,我想他進入美國前三十名的大學沒問題.在此,我並不是要誇耀,而是很感慨.如果他在體制內就學,能考到二中就很不錯了,而大學,恐怕也與台成清交無緣吧.  

   現在的他,把美國學校罵得要死(叛逆的青少年期以及種種其他因素,有空再告訴你),但是,我想若非美式教育的自由開放,他的潛能一定無法綻放.學業成績真的那麼重要嗎?我覺得孩子的EQ更要緊.如果重來一遍,我會更小心一點.每個家庭,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,這一家的方法不一定適用於另一家.我想說的是,順著孩子的個性與天賦(沒天賦也沒關係),用一種尊重與欣賞的方法走長長的人生路,那就是幸福的親子關係.而我們需要的,是有自尊與自我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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